两人一起进入展览馆。
可能是为了营造出更接近“地狱”的氛围,这里显得黑鸦鸦的,只有展览品旁有小灯照明。
诸伏景光从踏入这个房间起,就警惕起来。
倒不是他还在怀疑身边的人,而是这里的氛围让他很不舒服,房间这么昏暗,特别容易设埋伏和偷袭,让他这个公安本能地开始戒备。
墙上挂着各种古怪装饰,一座座造型奇特的恶魔雕塑摆在两边。
那一双双眼睛栩栩如生,仿佛正隐藏在黑暗中,不怀好意地打量着来访者。
诸伏景光对这些黑暗风格的艺术品没什么感觉,礼节性地一眼扫过;
但青柳彬光对他这种敷衍的态度似乎不太满意,开始走走停停,一副特别好奇的样子,有时还会向诸伏景光询问它们的来历。
诸伏景光想到那辆车,再想到炸弹,只好耐心地陪他,认得出时就给他解释,认不出时直白地承认不知道,然后两人一起去看展示牌上的介绍。
如此这般,两人的交流渐渐变多。
这不是诸伏景光第一次和青柳彬光出行,上次是出于工作,这次他们的相处意外融洽。
诸伏景光刚进这个美术馆还有些不自在,在这样的交流中渐渐放松下来。
不知不觉,他们走到展馆深处。
这边没有雕塑,展示品全被放在展示柜内,外人只能隔着玻璃观察。
青柳彬光本想走近细看,走到一半时,他脚步忽然停住,语气微妙道:
“没想到还有这些东西。”
诸伏景光本来在看墙上一张疑似人皮的东西,听到这话,朝青柳彬光注视的方向看了过来,然后也是目光一顿。
他们眼前展示柜里放的,全是刑具。
来自各个国家、从古时代到中世纪再到近代,所使用的各种酷刑道具。
诸伏景光一眼过去,甚至还能认出其中好几个,拇指夹、刑靴、竹板鞭、碎头机……
这些古老的刑具早就生锈,但他仿佛能隔着玻璃,闻到上面的血腥气息。
……名副其实的“地狱”展览馆,难怪主办方要把它设置在偏僻的角落,游客又这么少,普通人看到这种东西恐怕会感到不适。
诸伏景光移开视线,他只是感慨了一下,心里没多大的波动。
毕竟公安有时也会动用特殊手段让犯人交代,而且真要说这方面的专家,他在组织卧底的那段期间,见识过更多。
想到这里,他转头去看青柳彬光。
其实降谷零告诉过他不少关于青柳彬光的情报,其中就包括这个fbi探员也潜入过犯罪集团当卧底、虽然功成身退但有时还会遭到余党袭击。
那么这个fbi的卧底,对这些东西是什么反应?
结果一扭头,诸伏景光就看到自己旁边空了。
透过不远处的玻璃反光,他惊讶地发现,原本站在他身边的青柳彬光,竟不知何时绕到他的身后,站在一伸手就能碰到他背的位置,正仰头注视着什么。
“?!”
被人猝不及防地绕后,诸伏景光心里重重一跳,他猛地转身,又后退一步,瞬间与对方离开一段距离。
青柳彬光对他的整套大动作置若罔闻。
这个fbi探员只是保持着仰头的动作,专注地看着眼前墙上的油画。
诸伏景光看着他的表情,愣了一下。
青柳彬光一头黑发一身黑衣,仿佛能和周围黑暗融为一体,可油画旁的展示灯又往他脸上镀了一层柔和的白光,让他没有彻底坠入黑暗。
凭心而论,这个男人长得很英俊、相当英俊,他刚才在雨中撑伞漫步的模样,仿佛是文艺电影里截取出的画面,随便一帧都让人赏心悦目。他平时也笑得温柔,能让人初始好感很高。
只是不知为何,他温和归温和,却总给人一种说不出的距离感。
但是现在,那份距离感消失了,诸伏景光盯着青柳彬光的侧脸,心里莫名闪过一个念头。
——平时总是友好笑着的、刚才在雨里说不在意车子被砸的青柳彬光是虚假的,此刻这个专注看着画作的青柳彬光,才是最真实的。
“好看吗?”
一个声音忽然问他。
诸伏景光回过神,正对上青柳彬光的眼神。这个fbi探员正看着他,脸上重新浮现出那种笑容。
“什么?”
他一时没反应过来对方指的是人,还是其他什么。
“这幅画。”青柳彬光好像没察觉诸伏景光的走神,将目光重新转向眼前的画作,轻声问道:“是不是画得很不错?”
诸伏景光抬起头,仔细观察眼前的油画。
背景是一片森林,主角是两位少年,两人有着极为相似的面容。其中一个少年腹部处溢出大片鲜红,染红了他白色的衣袍,双眼空洞无神;而另一人跪坐在他的身边紧紧抱着他,想尝试为他捂住伤口,表情惊恐又绝望。
背景是黑夜,挂着一轮残破的月亮,一个模糊的人影高居云端,安静地、居高临下地俯瞰着这一幕。
“……绘画水平的确很不错。”
诸伏景光诚实回答,他隐隐觉得这种画风很眼熟,“这种风格……之前在横滨的铃木酒店里,好像也有类似的作品?”
当时他任务在身,没细看酒店里的装饰。
青柳彬光点了点头:“是的,都是以希腊神话的背景,出自同一画家之手。”
诸伏景光好奇问道:“这个是什么故事?”
他知道希腊神话,只是里面各种人神的关系复杂到理都理不清,他只能说出几个最出名的。
“这是狄俄斯库里兄弟,希腊神话里,双子座的由来。”
青柳彬光注视着画作。
“斯巴达王后勒达生下一对双胞胎兄弟,其中哥哥是神之子,永生不死;弟弟是凡人国王之子,只有血肉之躯。”
“他们是一对优秀的猎手,参加过卡吕冬狩猎,随伊阿宋去寻找金羊毛,参加特洛伊战争,想救出妹妹海伦。他们不管做什么都在一起,形影不离。”
“但在一次狩猎活动里,他们与其他人发生争执,弟弟意外被杀身亡,哥哥无法接受弟弟的死,于是就向他的亲生父亲、据说无所不能的神王宙斯请求,把自己的生命分给弟弟。”
“宙斯同意了,并且因为感动于这份兄弟情义,把他们变为天上的双子座,从此永不分离。”
诸伏景光静静听完,做出评价:“幸好结局还算圆满。”
他也是有兄弟的,那是他唯一的亲人了,他能理解那种心情,所以对故事的结局感到高兴。
“是啊。”
青柳彬光注视着上面的这对兄弟,浅棕色的眼眸里,轻盈地晃动过什么:
“毕竟是神话,不是现实。”他平静道,“现实里,人死了就是死了,没有任何可挽回的余地。”
所以这幅画才会在地狱展馆里展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