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苏知府衙门,后衙书房。
知府陈有道端坐太师椅上,指尖捻着胡须,看着江万山奉上的厚厚一沓银票和一份精心罗织的“罪状”,眼中闪烁着精光。
“江员外……”陈有道慢悠悠地开口,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笃笃声,“你这份‘心意’……分量,着实不轻啊。”
他刻意加重了“心意”二字,嘴角噙着一丝意味深长的弧度。
江万山闻言,立刻深深一揖,再抬头时,脸上已堆满了悲愤欲绝的神情,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知府大人明鉴啊!”
他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颤抖,“那唐家,仗着手中‘雪花盐’奇货可居,肆意妄为,哄抬盐价!”
“表面上看其批发价尚算平稳,可大人您有所不知,市面上售卖给寻常百姓的‘唐氏雪盐’,价格远超其成本不知几何!简直是敲骨吸髓!”
他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几乎要喷到案上:“更可恨者,唐家勾结一众分销商户,垄断货源,恶意打压我等同行!致使盐市失衡,怨声载道!大人,此等行径,实乃与民争利,祸乱民生!长此以往,民怨沸腾,恐……恐生大变啊大人!”
他声情并茂,将唐家塑造成了一个贪婪无度、为富不仁的奸商形象。
陈有道心中冷笑连连。哄抬盐价?作为知府,他府上后厨用的正是这“唐氏雪盐”,虽说价格不菲,但是物超所值。
那盐洁白细腻,入口纯鲜,远非粗粝黄盐可比,价格高些实属正常。
至于民怨沸腾?唐家对普通盐的供应一直充足平价,何来扰乱民生之说?江万山这番控诉,漏洞百出,不过是想借刀杀人罢了。
然而,那厚厚一沓银票散发出的诱惑力,实在令人难以抗拒。
更重要的是,陈有道心中盘算着:若能借此良机,将这“雪花盐”这棵摇钱树的秘方掌握在自己手中,或是扶植一个像江家这样听话的傀儡……那源源不断的财富,足以让他在这富庶的姑苏城高枕无忧,甚至为日后更进一步铺就金光大道!
他捋着胡须,故作沉吟,脸上露出凝重之色:“嗯……若真如江员外所言,唐家所为,确实有违朝廷‘平抑物价,惠及民生’之根本宗旨,其心可诛!只是……”
他话锋一转,目光锐利地看向江万山,“空口无凭,本官虽为父母官,亦不能仅听一面之词。这证据……”
“证据确凿!”江万山早有准备,连忙从袖中又掏出几份文书,双手呈上。
“大人请看!此乃城内数家深受其害的小商户泣血联名诉状!更有详实的市井物价记录为证!”
那所谓的“联名诉状”字迹歪歪扭扭,人名模糊不清;物价记录更是粗制滥造,上面记录着唐家雪盐离谱的零售价,一看便知是仓促伪造。
“更有众多小本盐商,因唐家挤压,濒临破产,怨声载道!只求青天大老爷为民做主,还市场以清明!”
陈有道装模作样地翻了翻那叠废纸,心中已然明了。
他要的,正是这样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他一拍桌案,正气凛然,声震屋瓦。
“岂有此理!既如此,本官身为一方父母,责无旁贷!定当查清此案,还姑苏百姓一个公道!来人......”
......
唐府,书房。
江云正与唐清婉对着桌案上几款新设计的“唐氏雪盐”包装小样低声讨论,以提升品牌形象的事宜。
突然,“砰”的一声,书房门被猛地撞开!小青脸色煞白,气喘吁吁地冲了进来,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慌。
“小姐!姑爷!大事不好了!知府衙门……知府衙门的差役闯进来了!凶神恶煞的,带着……带着好多封条!还有拘票!老爷……老爷已经被他们带走了!”
“什么?!”唐清婉手中的包装小样倏然滑落,她猛地站起身,一向清冷镇定的眼眸中瞬间闪过一丝罕见的慌乱。
江云脸色一惊:“作为何事?”
“说是......说是有人联名告发我们唐家哄抬盐价,垄断市场,扰乱民生!知府大人下令,即刻查封城中所有唐记盐铺及关联分销店铺!老爷已经被带去府衙问话了!”小青一口气说完,额头冷汗涔涔。
江云眼神骤冷,他瞬间想到了江家:“定是江万山这老登狗急跳墙,勾结了官府!
“夫君!”唐清婉看向江云,此刻他是她唯一的主心骨。
江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迅速分析:“娘子莫慌!查封店铺是官府手段,意在施压,他们的真正目标,恐怕是‘提纯精盐’的秘方,意在逼迫我们就范!”
他目光锐利,思路清晰:“娘子,你速去账房!令他们将城中所有唐记盐铺,尤其是专营普通盐的铺面,近半年的详细账册全部整理出来!进出货记录、每日售价,务必清晰无误!这是证明我唐家保障民生、绝无哄抬的铁证!我即刻出去一趟,定要将岳父平安带回!”
“好!”唐清婉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绝美的脸庞上重新覆上坚毅的寒霜。
“夫君小心!妾身这就去办!” 她不再多言,转身快步离去。
江云不敢耽搁,冲出书房,吩咐下人:“备车!最快的马!去王家府邸!”
王家府邸门外。
一辆装饰低调却处处透着不凡气韵的马车已停在阶前。
王世文正小心地搀扶着一位身着深紫色常服的中年男子踏上马车踏板。
中年男子气度沉凝,不怒自威,正是当朝户部侍郎王崇礼。
江云的马车几乎是飞驰而至,堪堪停在王家马车旁。
江云不等停稳便跳下车,一眼看到正要上车的王世文,急忙喊道:“王兄!留步!小弟有事相求!”
王世文闻声回头,看到是江云,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露出温雅笑容:“太白兄?何事如此匆忙?” 他注意到江云脸上少有的焦急之色。
这时,马车帘子被掀开,王崇礼探出身来,目光如古井深潭,平静地落在江云身上:“世文,来者何人?”
王世文恭敬回身:“回父亲,这位便是唐府赘婿,江云江太白,正是咱们要去的那个唐家。” 他特意点明了江云的身份。
江云立刻对着马车方向躬身长揖,姿态恭敬却不卑微:“草民江云,拜见王大人!”
“嗯。” 王崇礼微微颔首,目光在江云身上停留片刻,带着审视的意味,“江云?你匆匆而来,所为何事?” 他的声音平稳,听不出喜怒。
江云直起身,开门见山,语气带着恳切与急迫:“启禀大人!姑苏知府陈有道突然派人查封了我唐家所有盐铺,更将家主唐修远拘至府衙!”
“罪名是莫须有的‘哄抬盐价、垄断市场、扰乱民生’!此乃恶意构陷!草民深知唐家势微,无力抗衡官府威压,特来恳请王公子施以援手!”
王世文眉头瞬间紧锁,看向父亲王崇礼,眼神中带着询问。
王崇礼抚着长须,沉吟片刻,眼中精光一闪。他此次回来姑苏,最重要的目标之一,正是这掀起风波的“唐氏雪盐”。
如今唐修远被拘,他索性也去府衙看看。
王崇礼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古井无波:“唐家主此刻,是在府衙公堂之上?”
“回大人,正是!” 江云连忙应道。
“上车吧。” 王崇礼言简意赅,放下帘子,“一同去府衙看看。本官也正想瞧瞧,这姑苏知府,是如何审理这桩‘哄抬盐价’、‘扰乱民生’的大案!” 他的语气平淡,却透着一股无形的威压。
江云心中一凛,立刻道谢:“多谢大人!”
马车启动,驶向府衙。车厢内,气氛微妙。王崇礼闭目养神。王世文则低声与江云交谈几句,了解大致情况。江云心中念头急转,猜测着王家真正的意图。
知府衙门公堂外。
马车停稳,江云本想进入公堂。
然而王崇礼却抬手拦住了他,神色淡然:“且慢。既然来了,不妨先听听这位陈知府,是如何秉公执法的。”
他的目光投向公堂内,嘴角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