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王世文的玩笑,江云只能陪着干笑。
柳如烟和林幼娘掩口轻笑,看向江云的目光中,惊异之余也多了几分同情和好奇。
“对了,江公子,”柳如烟适时地岔开话题,美眸流转,看向江云,“昨日您偶然提及的那个‘洗脚城’,妾身思来想去,甚觉新奇。不知……能否请您再仔细说说其中门道?”她似乎对此事颇为上心。
林幼娘也眨着大眼睛附和道:“是呀是呀。”
王世文也来了兴致,身体微微前倾:“太白兄,有这等新奇快活之地,你可不能藏着掖着,快与小弟分享分享!”
江云见众人都来了兴趣,心中微定,清了清嗓子,开始描绘他的“商业蓝图”:“说起这足浴、按摩、spa,……此道,最是契合凝香阁这等雅致之地!”
他目光扫过众人,见他们都认真听着,便继续道,“诸位想想,来凝香阁的客人虽多,但十之八九,所为何来?”他给了王世文一个“你懂的”眼神。
王世文会心一笑,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柳如烟和林幼娘则脸颊微红,她们虽为清倌人,但身处风月场,那些床笫之事自然心知肚明,只是不便宣之于口。
“此等乐事,固然销魂,”江云话锋一转,带着点“养生专家”的口吻,“然则,岂能日日为之?纵是铁打的身子骨,也经不起这般旦旦而伐啊!长此以往,岂不伤身?”
王世文闻言,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连忙摆手示意江云继续。
“而这足浴、按摩、spa则大不相同!”江云提高了声调,如同在宣讲一个伟大的项目,“此乃疏通经络、调和气血、祛除湿邪、放松心神之道!无论男女,皆可受益。”
“试想,行那鱼水之欢前,先以巧手按摩一番,舒筋活血,岂不更能龙精虎猛,尽享其乐?”
“欢愉之后,再以温汤沐足,按摩解乏,更是飘飘欲仙,如登极乐!而且,”他着重强调,“此等享受,每天都可以做,非但不损害身体,反而大有裨益于身心康健!”
江云说得眉飞色舞,自己仿佛也沉浸在那美妙的构想中。
“妙!妙啊!”王世文听得两眼放光,抚掌赞叹,“听得为兄已是心痒难耐,恨不能立刻体验一番这人间至乐!”
柳如烟并未像王世文那般激动,她秀眉微蹙,陷入了沉思。
江云说得口干舌燥,又敬了王世文一杯。放下酒杯,他注意到柳如烟的异样神情,心中好奇,便问道:“王兄对此兴趣盎然乃情理之中。只是……柳姑娘为何也对此道如此上心?”
听到江云询问,柳如烟抬起眼帘,那双平日顾盼生辉的明眸里,此刻清晰地映出一抹挥之不去的哀伤与迷茫,她轻轻叹了口气。
“ 江公子有所不知。外人看来,我们这些清倌人,只卖艺不卖身,在这风月场中仿佛是自在逍遥。可……我们最终的归宿,又在何处呢?”
雅间内霎时安静下来,林幼娘脸上的笑容敛去,默默低下头。王世文也收敛了玩笑之色,若有所思。
“运气好些的,或许能得某位老爷垂怜,赎了身去,当一房妾室。可这出身……注定了一辈子抬不起头。主母的冷眼,下人的轻慢,儿女的鄙夷……如同跗骨之蛆,永难摆脱。”
“像我们这样的人,早已看透人情冷暖。真心相待之人?那是话本子里才有的奢望。为人妾室?心有不甘,亦不愿自轻自贱。”她顿了顿,“可若不嫁人,这如花年华,又能持续几时?如烟今年,已是二十了。”
她嘴角牵起一个苦涩到极点的弧度,自嘲道:“二十岁……在寻常人家,早已是儿女绕膝。在这勾栏瓦舍,却已是……无人问津的‘老姑娘’了。”
“再过几年,愿意听我这‘老姑娘’唱曲的人会越来越少。色衰则爱弛,到那时……”她声音渐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红颜老去,门前冷落,这凝香阁再无立锥之地,茫茫人世,我又该……以何为生?何处容身?”
柳如烟一口气将深埋心底的恐惧与绝望倾吐而出,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雅间内落针可闻,只有熏香炉里青烟袅袅,衬得她单薄的身影格外凄凉。林幼娘已是眼圈泛红,悄悄握住了她的手。
江云愣住了。
他万万没想到,这位名动姑苏、无数人追捧的凝香阁头牌,光鲜亮丽的表象之下,竟藏着如此深重的生存危机。
二十岁?在他前世那个时代,正是青春飞扬、前途无限的大学生年纪!在这里,竟已被视为“嫁不出去”的“老姑娘”?这万恶的封建社会,真是吃人不吐骨头!
“诶!”王世文试图打破这沉重的气氛,半开玩笑地看向江云,“要我说啊,如烟姑娘!你这般才貌双全,与其担忧未来,不如就嫁与太白兄好了!以太白兄的惊世才华,必不会辱没了姑娘!哈哈哈!”他试图用笑声冲淡悲伤。
“好啊,好啊!”柳如烟像是配合着玩笑,立刻拍手,脸上瞬间绽放出明媚的笑容,仿佛刚才的哀伤从未存在,目光灼灼地看向江云。
“哎!王兄莫要玩笑!”江云被这突如其来的“保媒”弄得手足无措,连连摆手,“小弟不过一介商贾赘婿,怎么能纳妾呢!万万不可!”
“哦?”柳如烟脸上的笑容凝住了,红唇微嘟,眼中瞬间蒙上一层水汽,泫然欲泣的模样楚楚可怜,“莫非……江公子是嫌弃奴家出身风尘,不堪匹配?”那变脸的速度,让江云瞠目。
“非也!非也!柳姑娘误会了!”江云连忙解释,急得额头冒汗,“绝非嫌弃!只是……”他一时语塞。
却见柳如烟“噗嗤”一声,破涕为笑,眼中水汽散去,只剩下狡黠灵动的光芒:“逗你的呢!瞧把江公子急的。”
她用手帕掩着嘴,笑得花枝乱颤。江云这才反应过来被她戏耍了,只能无奈地摇头苦笑,心中却暗赞这女子情绪收放自如的本事。
笑闹过后,柳如烟的神情重新变得认真而深远,她望向窗外姑苏城璀璨的灯火,缓缓道。
“不过,江公子所说的‘洗脚城’……若真能做成,细细想来,未必不是一条活路,甚至……是一条光明之路。”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洞悉世情的清醒:“姑苏城青楼林立,似锦繁花之下,有许许多多的姐妹有着和我一样的遭遇。花期一过,色衰爱弛,下场凄惨者比比皆是。”
“这些人出了青楼,还能有什么营生过活,若能将这‘足浴’、‘按摩’之道真正立起来,形成一门正经的营生……”
柳如烟的眼眸越来越亮,仿佛看到了某种希望:“把那些姐妹招揽进来,教她们习得此技,凭手艺吃饭,凭本事立足。纵不能大富大贵,至少……能得一份安稳,一份尊严,一份养活自己的体面。”
“这……总好过在泥泞中挣扎,在绝望中凋零,最后无声无息地消失,强上千百倍!”她的话语斩钉截铁。
江云心头剧震,定定地看着眼前这个不过二十岁的女子。
她不仅有着惊人的美貌和才情,更有着远超这个时代大多数女子的清醒头脑和悲悯胸怀!
她看到的,不仅仅是一个新奇的点子,而是一条可能挽救无数风尘女子悲惨命运的生路!这份眼光和格局,绝非寻常青楼女子可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