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府朱漆大门前。
门房小厮穿着整洁的新衣,腰杆挺得笔直,眼神里也带着几分与有荣焉的矜持。
“劳烦小哥通报一声,”江万山脸上堆着近乎谄媚的笑容,腰身微躬,语气谦卑。
“就说江家……江万山携犬子江啸,特来拜会唐老爷,恭贺唐家天恩浩荡,荣膺皇商!一点心意,不成敬意。”
他侧身示意了一下身后捧着沉重锦盒、脸色却难看的江啸。
门房小厮扫了两人一眼,目光在江啸那强忍的憋屈脸上停留了一瞬,面上却保持着客气。
“原来是江老爷、江公子。请稍候,小的这就去通禀。” 说罢转身,步履轻快地进了府门。
待门房身影消失,江万山脸上的笑容如同潮水般瞬间退去,只余下一片冰冷的阴沉。
他猛地侧头,压低声音,对江啸低吼道:“听着!等会儿见了唐修远那个老匹夫,把你这副表情给我收起来!”
“嘴巴给我放甜点,腰给我弯下去!是坏了老子的事……” 他眼神如刀,后面的话不言而喻。
江啸被父亲眼中那从未有过的凶戾吓得一哆嗦,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抱着锦盒的手更紧了,低低应了声:“……是。”
……
唐府正厅,檀香袅袅。
唐修远端坐主位,听完门房禀报,嘴角勾起一丝玩味的弧度。
“江家?江万山?呵……这老狐狸,鼻子倒是灵光,闻着味儿就来了。让他们进来吧。” 唐修远语气平淡。
门房应声而去。不多时,江家父子在小厮的引领下步入正堂。
唐修远稳坐如山,目光平静地扫过进门的两人。
江万山脸上瞬间又堆砌起那副近乎卑微的笑容,快步上前,深深一揖到底:“修远兄!万山……万山给您赔罪来了!”
他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哽咽,情真意切得令人动容。同时,他狠狠瞪了一眼还僵在原地的江啸。
江啸如梦初醒,连忙捧着那沉重的锦盒上前一步,双手奉上,腰也弯了下去,只是那动作僵硬无比,仿佛折辱的不是腰,而是他那颗高傲的心。
唐修远眼皮都没抬一下,更没伸手去接。
他慢条斯理地端起手边温热的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仿佛眼前恭敬捧着礼物的江啸只是空气。
江万山脸上肌肉微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随即换上更深的委屈和悲愤。
“修远兄!小弟……小弟实在是被逼无奈啊!那知府陈有道,他……他豺狼之心!他看上了‘唐氏雪盐’这棵摇钱树,觊觎秘方,便以官威相逼,以我江家基业相胁!”
“小弟……小弟我是一步走错,步步皆错,这才鬼迷心窍,做了那等猪狗不如之事,诬告了修远兄啊!小弟每每思及,痛心疾首,夜不能寐!”
他捶胸顿足,声泪俱下,甚至真的挤出了几滴浑浊的老泪,连一旁的江啸都被父亲这“真情流露”弄得有些恍惚,差点信以为真。
“哦?”唐修远终于放下茶杯,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哼,尾音微微上扬,带着浓浓的质疑。
“是啊!修远兄明鉴!”江万山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急切地辩解。
“你我本是亲家,打断骨头连着筋!若非官府相逼,小弟怎会行此自断臂膀、亲者痛仇者快之事?”
他眼珠一转,试图转移话题,脸上挤出更“亲切”的笑容,“对了,怎么不见云儿呢?多日不见,小弟甚是想念啊。”
听到“云儿”这个称呼,唐修远眼底深处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自得,嘴角也控制不住地微微上扬。
这微妙的变化瞬间又恢复了古井无波的淡然:“云儿事务繁忙,不在府中。”
“不在就好……” 江啸心中一块大石轰然落地,仿佛躲过了一场酷刑,连呼吸都顺畅了几分。
废物不在眼前,他那点可怜的优越感又能勉强支撑起摇摇欲坠的自尊了。
江万山则继续着他的“表演”,语气愈发“推心置腹”。
“修远兄,你我都在这商海浮沉了大半辈子,最是明白商不与官斗的道理。那陈有道手握权柄,捏着我江家的命脉,我……我实在是别无选择啊!”
“这其中的无奈与酸楚,还望修远兄……体谅一二!” 他一边说,一边观察着唐修远的脸色,姿态放得极低。
时间一点点过去。江啸捧着价值不菲的锦盒,手臂早已酸麻不堪,却不敢放下。
江万山说了半天,口干舌燥,别说上座,连个绣墩都没沾上边,更别提一口茶水润喉。
偌大的正厅里,只有唐修远偶尔呷一口茶水的轻微声响。
终于,唐修远再次端起茶杯,这次不是轻呷,而是慢悠悠地品了一口,仿佛在回味茶香。
他放下茶杯,目光终于落在了江万山那张写满“诚恳”的脸上,语气平淡得听不出喜怒。
“江老弟啊,” 这个称呼从“江兄”降格为“老弟”,如同一个无声的耳光,“听你这么一说,倒像是……委屈你了?”
江万山心中一喜,以为有转机,连忙点头:“是是是……”
“过去的事嘛,” 唐修远摆摆手,打断他的话,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看在两家……曾经的‘情分’上,老夫也就不再提了。至于这些礼品……”
他瞥了一眼江啸手中的锦盒,眼神淡漠得像在看一堆垃圾:“江老弟还是收回去吧。如今的唐家,蒙圣上恩典,忝为皇商,府库里堆着的,都是各地送来的奇珍异玩,实在是不缺这点东西了。”
这话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在江家父子的心上。江万山脸上强撑的笑容瞬间僵硬。
“修远兄,这……” 江万山还想再挣扎一下,却被唐修远一个抬手制止的动作堵了回去。
“莫急,江老弟。” 唐修远脸上忽然绽放出一个极其“真诚”的笑容,甚至站起身来,缓步走到江万山面前。
他伸手,重重地拍了拍江万山的肩膀,力道不轻,拍得江万山身子都晃了晃。
“其实啊,”唐修远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愉悦,眼神亮得惊人,“你江家,早就送给我唐家一份重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