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海风咸腥与情报初探(1 / 1)

车轮碾过最后一段坑洼不平的官道,当那饱含咸腥气息的海风终于毫无遮拦地、带着磅礴的生命力扑面而来时,江云喉头滚动,几乎要落下泪来。

长达大半个月的车马劳顿,不下于一场酷刑。饶是他自诩身体还算强健,也被这古时的“长途跋涉”磋磨得筋骨酥软,五脏六腑都似移了位。

胃囊里翻江倒海,每一处骨节缝里都渗出难言的酸胀,仿佛要散架一般。

连一向精力旺盛、聒噪不已的王世文,此刻也像霜打的茄子,蔫头耷脑地歪在车厢角落,那身名贵的锦袍早已蒙上了一层灰扑扑的尘土,失去了往日光彩。

唯有刘大和那两名王家护卫,凭借着过人的体魄和坚韧的意志,依旧努力挺直着腰杆,只是眉宇间刀刻般的风霜和眼底难以掩饰的倦色,无声诉说着这趟旅程的艰辛。

“到了!终于他娘的到了!”王世文猛地掀开车帘,贪婪地、近乎贪婪地将一大口湿咸的空气吸入肺腑,随即被那过于生猛的气息呛得剧烈咳嗽起来,涕泪横流,但脸上却绽放出劫后余生般的狂喜。

“闽州城!太白兄,闻见没?这就是大海的味道!还有……嘿嘿嘿,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味道!”

眼前的闽州城,与姑苏水乡的温婉精致、粉墙黛瓦截然不同。

斑驳的城墙呈现出一种被岁月和海风反复啃噬的粗粝质感,灰褐色的墙砖上凝结着白色的盐霜,无声诉说着海疆的沧桑。

街道不算宽阔,却异常喧嚣。人流如织,摩肩接踵,穿着打扮五花八门。

短衫赤脚、皮肤黝黑发亮的渔民扛着渔具匆匆而过;头裹彩色布巾的商贩在路边高声吆喝,摊位上堆满鱼干、海贝和奇异的果实。

空气中弥漫着复杂而浓烈的气息——新鲜鱼获的浓烈咸腥、海藻腐烂的独特气味、不知名香料燃烧后辛辣又馥郁的烟霭,以及隐约飘来的汗味和尘土气息,共同构成了一幅充满活力却也带着原始野性的海港画卷。

一行人几乎是踉跄着,直奔城中那座最高大、最气派的“海峰楼”。此刻,一碗热饭、一盆净水,远比黄金珠玉更能抚慰他们饱受摧残的身心。

雅间临海,待得饭菜上桌,尽是闽州特色海味:清蒸石斑鱼腴白如雪,白灼海虾鲜红透亮,爆炒花蛤镬气十足,一大盆用料扎实的海鲜羹汤更是热气腾腾,香气扑鼻。

饿极了的众人哪还顾得上什么世家公子的仪态、江湖高手的风范,纷纷化身饕餮,风卷残云般扫荡着桌上的珍馐。

几碗滚烫鲜美的羹汤下肚,熨帖了翻腾的肠胃,也终于将几近枯竭的精神稍稍唤醒了几分。

“掌柜的,”江云叫住了那正殷勤添茶的精瘦中年人。此人眼神活络,笑容市侩,一看便是消息灵通之辈。

“我等初到贵宝地,人生地不熟,想向您打听点事儿。近来,可有海外番邦的商船,在咱们闽州港靠岸?”

掌柜的闻言,脸上立刻堆起更深的职业笑容,搓着手道:“哟,客官您问这个啊?有!自然是有的!不过嘛……”

他压低了些声音,带着几分唏嘘,“这海上讨生活,那可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营生。风高浪急,暗礁险滩,能从万里之外的异国他乡平安抵达咱闽州,那都是龙王开眼,祖宗保佑!”

“您是不知道,前些年,好些个胆大的渔民想往深海里探探,结果一场风暴……唉,人船俱没,家里孤儿寡母哭断了肠子,自那以后,敢跑远海的就更少了。”

“番邦船?前些日子倒是有那么一两艘,据说是遇了大风浪,船板开裂,桅杆也损了,狼狈不堪地漂到咱这儿,就为了修补船只。”

他顿了顿,眼珠一转,脸上露出一丝暧昧又市侩的笑容:“嘿嘿,客官您猜怎么着?那些个番商,穷啊!掏光了口袋里的金银,也凑不够修船的钱。”

“咱们这儿的船工把头,那可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也不知是谁先起的头……啧,最后竟是用他们船上的几个金发碧眼、身段儿……咳,格外妖娆的异域女子抵了债!”

“转头就卖到了……咳,那些个地方。这才凑齐了银钱,修好了船,还采买了些咱们上好的瓷器和绸缎,才得以扬帆返航。真真是……各取所需,各取所需啊,嘿嘿嘿。”

掌柜的话音刚落,旁边早已按捺不住的王世文,像闻到腥味的猫儿,猛地凑了过来,一把亲热地揽住掌柜的肩膀,声音压得极低,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急切与垂涎。

“哎哟我的好掌柜!兄弟我跟你打听个实在的!这闽州城里……”

他挤眉弄眼,手指不自觉地搓动着,“哪家楼子,新进了那……金发碧眼、身段儿火辣勾魂的‘大洋马’?给兄弟指条明路!只要能开开眼界,必有重谢!”说着,一块沉甸甸的碎银子已悄然滑入掌柜的掌心。

手心一沉,掌柜脸上的笑容瞬间如同浇了热油,更加谄媚热络,眼神也变得心照不宣。

“哎哟喂!公子爷!您可真是问对人了!”他飞快地左右瞄了一眼,声音几乎成了气声,“‘揽月阁’!就数‘揽月阁’的路子最野!前阵子刚‘请’来了几个……咳,那可是花了大价钱、费了老鼻子劲才弄下来的宝贝!”

“那模样,那身段儿……啧啧啧,跟画儿里的妖精似的!保管让公子爷您……大开眼界,终身难忘!”

他故意拖长了调子,随即搓了搓手指,露出一个“你懂的”表情,“不过嘛……这等稀罕货色,这身价……嘿嘿,可不比寻常,这个数……”他隐晦地比划了一下。

“钱?那算个屁!”王世文一听,眼里的光简直要喷出来,豪气干云地一拍桌子。

“只要货真价实,让本公子满意,银子管够!揽月阁是吧?好!今晚就去见识见识这西洋景儿!”

仿佛被注入了强心剂,他瞬间容光焕发,之前的萎靡疲惫一扫而空,摩拳擦掌,恨不得立刻天黑。

刘大在一旁依旧默默扒着碗里最后几粒米饭,仿佛周遭的对话只是蚊蝇嗡嗡,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毫无波澜。

两名王家护卫则眼观鼻,鼻观心,如同两尊门神。

江云无奈地以手加额,摇摇头笑了笑。

江云不死心,趁着掌柜给王世文“指完明路”、正欲转身的当口,再次开口,语气沉稳:

“掌柜的,方才您说番商有没有带来什么货物,除了……嗯,那些抵债的,他们可还带来了别的稀奇东西?这些货物一般都销往何处?城里有没有专做番商生意的牙行、会馆之类?”

掌柜的收了王世文的银子,态度极好,闻言停下脚步,认真想了想:“货物嘛……客官,不瞒您说,那些番邦玩意儿,稀奇是稀奇,可咱们这儿的人大多不认识,也不晓得怎么用啊。”

“除了些闻着特别香的香料,被城里几家大商行联手吃下了,其他东西……像什么颜色古怪的石头、花纹奇特的木头、还有写满蝌蚪文的皮子,堆在码头好些日子都无人问津。

那些番商说话叽里咕噜,咱们也听不懂,鸡同鸭讲,买卖难做得很。所以他们带来的金银少,又想多买些咱们的瓷器丝绸带回去……这不,就有人想出了那个‘以人抵资’的主意。”

他声音压得更低,凑近江云耳边,带着一丝隐秘的兴奋。

“听说,他们好像还达成了个什么约定?下次再来,可能还会……嘿嘿,再送些‘大洋马’过来?这可是揽月阁的妈妈亲口漏的风声,真假嘛……嘿嘿,您懂的。”

“原来如此。多谢掌柜指点迷津。”江云拱手道谢,心中已然有了计较。

这番邦贸易,看来壁垒重重,信息不通是最大障碍,但也意味着巨大的潜在商机。

那些积压的“古怪”货物,或许就是突破口?还有那约定……是人口贩卖的肮脏交易?这“揽月阁”背后,水恐怕不浅。

看着王世文已经兴奋地开始规划晚上的“猎艳行程”,唾沫横飞,江云忍不住再次劝道:

“王兄,一路风尘仆仆,人困马乏,不若今夜好生歇息,养精蓄锐?或是去逛逛夜市,尝尝本地小吃,领略一番这东南海疆的风土人情。”

“你这般急切……我怕那异域风情过于‘热情’,你身子骨一时消受不起啊。”

“哎哟喂,太白兄!”王世文夸张地一挥手,仿佛受到了莫大的“侮辱”。

“听你这口气,怎么倒像你尝过那滋味似的?你怎知兄弟我消受不起?放心放心!兄弟我龙精虎猛,金枪……咳咳,总之,男人,可不能说不行!”他挺直腰板,几乎要拍得胸脯砰砰响。

一行人酒足饭饱,从海峰楼出来,就近寻了家看起来还算干净的客栈住下。

待马匹行李安置妥当,一股难以抗拒的、如同潮水般汹涌的疲惫感,瞬间淹没了所有人。

紧绷了多日的神经一旦彻底松弛,长途跋涉积累下来的沉重倦意便排山倒海般袭来,侵蚀着每一寸筋骨,麻痹着每一缕神思。

江云只觉得眼皮重逾千斤,连呼吸都带着困顿的滞涩。

什么夜市灯火、异域风情,什么金发碧眼、揽月阁……所有的念头都在瞬间模糊、远去,最终被一片深沉黑暗的睡意彻底吞噬。

他几乎是沾枕即着,沉入了无梦的深渊。隔壁房间,王世文兴奋的嘟囔声只持续了片刻,也迅速被响亮的鼾声取代。

刘大和护卫们更是早已无声无息,陷入了最深的休憩。

白天的雄心壮志与花花心思,在绝对的生理需求面前,溃不成军。闽州城真正的面貌,以及那些潜藏的秘密与风情,只能留待明日朝阳升起时,再去探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