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苏城,唐家。
花厅内,江云与唐修远对坐弈棋,黑白子在楸枰上渐成围猎之势。
唐清婉安静地坐在一旁,纤手执壶,为二人斟茶。
“岳父大人,这步棋您可要三思。”江云落下一子,微笑道。
唐修远抚须沉吟,目光在棋盘上游移。
这位姑苏首富、朝廷钦点的皇商,近年来因雪花盐之利,家资愈发雄厚。
此刻他身着暗纹锦袍,腰佩玉带,气度雍容,唯有眉宇间偶尔流露的一丝商人的精明,显露出他并非寻常富家翁。
“云儿这棋路,倒是与往常不同。”唐修远终于落子,抬眼看向女婿,“看似守势,实则暗藏杀机。”
江云轻笑:“棋如商道,有时以退为进,反而能打开新局面。”
茶过三巡,棋局终了。
唐修远以一子之差落败,却不恼反笑:“云儿棋艺精进不少。不过今日你特地来找我,恐怕不只是为了下棋吧?”
江云正色道:“岳父明鉴。小婿确有一事想与岳父商议。”
他从袖中取出一卷图纸,在茶几上缓缓展开。上面精细绘制着船坞、工坊、码头的图样,正中赫然写着“江南造船厂规划图”。
唐修远目光一凝:“造船厂?云儿怎会突然有此想法?”
“此次率水师东征,小婿深切体会到海上贸易的巨大潜力。”
江云目光炯炯,“东海倭患很快就能平定,海贸即将开启。我大昌的瓷器、丝绸、茶叶,在海外皆可售得天价。而海外珍奇在大昌亦是价值连城。”
唐修远皱眉道:“海上贸易利润虽厚,风险却也极大。”
“风浪、暗礁、海盗,处处都是险阻。况且建造船厂投入巨大,非数百万两白银不可。”
“岳父所言极是。”江云点头,“正因投入巨大,才更需要唐家这样的实力来支持。”
唐修远沉吟片刻,道:“云儿,你可知如今单是雪花盐一项,每月就能为唐家带来数万两白银的进项?库银堆积,老夫确实也在思索该如何处置。但投资造船...未免太过冒险。”
江云微微一笑:“小婿可否问岳父一个问题?”
“但说无妨。”
“岳父库房中的银两,平日是如何处置的?”
唐修远一怔:“自然是妥善保管,部分用于扩大盐场,余下的...便存入库中。”
江云起身踱至窗前,望着院中流水:“岳父可曾想过,那些存放在库中的银子,与院中假山何异?”
唐修远挑眉:“此话怎讲?”
“金银本是死物,唯有流通起来,方能创造价值。”江云转身,目光灼灼,“试想一条河流,若水流停滞,便会成为一潭死水,滋生污秽。唯有流动不息,才能保持清澈,滋养万物。”
他走回桌前,指尖轻点图纸:“钱财亦然。存在库中,不过是一堆不会下崽的金属。但若投入造船业,就如同开渠引水,今日投下一文,来日可能收回十文。”
唐修远若有所思:“这个道理老夫也明白。只是...”
“正是因为钱财需要流通。朝廷收回税银,用于民生军备;唐家获利,扩大生产,雇佣工匠;工匠得饷,购买米粮布匹;农人得利,方能安居乐业。这一整套流程,便是钱财流通的妙处。”江云说道。
他见唐修远听得入神,又道:“岳父试想,若人人都将银钱埋在地下,市面无银流通,会发生什么?商铺倒闭,工匠失业,农人弃田...最终连朝廷税银都收不上来。所以先贤有云:财源如水,宜疏不宜堵。”
唐修远抚须沉吟:“此言确有道理。但为何偏要投资造船?其他行业不可吗?”
“因为海运才是未来大势。”江云语气坚定,“陆路运输,耗时费力,运量有限。而一艘海船可载货数千石,不瞒岳父,小婿已经算过,一艘远洋商船往返南洋一趟,所获利润足以再造三艘同样的船。”
唐清婉适时插话:“父亲,夫君此次出海剿倭,对海上事务最为熟悉。他的判断,应当不会错。”
唐修远默然良久,忽然问道:“你需要多少银子?”
“初步估算,需银五百万两。”江云道,“不过小婿建议采用股份制。唐家可占大头,小婿也会邀其他可信之人参股。如此既可分散风险,又能广纳资源。”
“五百万两...”唐修远沉吟道,“差不多是唐家积蓄的大部分了。但你要知道,这可是要真金白银拿出去的。”
江云微笑:“岳父大人,我如今是封了爵,将来越儿也能承袭爵位,雪花盐也是今后都能够一直来钱的进项,我们家其实现在的日子已经是非常奢华的了。”
“所以,我们家不需要存有这么多的银钱,把这些钱花出去,产生效益,这样,才是利国利民,也是利于唐家,不然这么多的钱,那得招多少人红眼啊?”
唐修远闻言大笑:“哈哈哈哈,好,云儿,这个家日后也是也要交到你手上的,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江云喜出望外:“多谢岳父信任!小婿定不负所托。”
接下来的日子里,唐修远展现出皇商的效率与魄力。他虽未亲临现场,却通过得力管家调度资金,从各地采购上等木材,招募能工巧匠。
江云选址松江府海口处,亲自监督船厂建设。得益于唐家的雄厚财力,工程进展神速。不到一月,地基已然夯实,工坊初具雏形。
这日,江云回姑苏向唐修远汇报进展。二人站在唐府最高的望云楼上,远眺东方。
“岳父可知,为何这造船厂非要建在松江不可?”江云忽然问道。
唐修远摇头:“愿闻其详。”
“松江地处长江入海口,水路四通八达。上游木材可顺流而下,节省运输成本;下游直面东海,船只下水即可扬帆远航。”江云目光深远,“更重要的是,那里有深水良港,可泊巨舰。”
唐修远叹道:“云儿眼光之长远,老夫自愧弗如。看来这钱财流通的道理,你还真不是说说而已。”
江云微笑:“财源如水,我们要做的,就是开凿渠道,引导它流向最能滋养民生、富强国家的地方。”
暮色渐浓,东方天际隐隐可见一线蔚蓝。那是大海的方向,也是未来的方向。
江南造船厂的建设,正在这片土地上悄然开启一个全新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