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今日也奔波了半晌,先下去歇息吧。” 大公主这才停下话头,看了看庄贵妃略显苍白的脸色。 她虽然觉得,母妃今日似乎格外容易疲倦,但也未作他想,依旧高高兴兴地行了个礼:“是,韫儿告退。” “母妃好生安歇,等春娘娘出来那天,韫儿再来邀母妃一同去迎接她!” 说完,大公主便转身,步履轻快地离开了内殿,哼着的小曲隐隐约约从门外传来。 直到她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廊下,内殿厚重帘幕垂落,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响。 “哐当!” 一声不算响亮的声音,打破了这片死寂。 庄贵妃那串平日从不离手的佛珠,被她用尽了全身力气,狠狠掼在了光洁的金砖地上! 珠子瞬间崩散,噼里啪啦地跳跃着滚向四面八方,如同她此刻再也无法拼凑的理智…… 庄贵妃的胸口剧烈起伏,总是挂着温婉笑容的脸庞,因极致的愤怒而扭曲,嘴唇不受控制地哆嗦着。 哪里还有半分宝相庄严的模样? 蠢货! 天真到愚蠢的白眼狼! 她耗费心血才除掉的心腹大患,竟被她亲手抚养的孩子,欢天喜地请了回来! 还要她去道歉?! 奇耻大辱!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殿内伺候的宫人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噗通”跪倒一片,将头深深埋下,连大气都不敢喘。 小蔡子也没想到,自己先前那份模糊的担忧,竟真的一语成谶! 大公主竟跑去养心殿,求得了陛下的恩准,要将巴哈尔古丽从冷宫里捞出来。 这个消息如同腊月里的一盆冰水,将他浇了个透心凉。 他下意识就想去请示庄贵妃,是否要……斩草除根! 可小蔡子的脚步刚挪动半分,就硬生生顿住了。 娘娘已被大公主天真烂漫的背刺,气得失了理智。这时候凑上去问要不要杀人灭口,简直是自找没趣。 更何况…… 小蔡子缩了缩脖子,脑子里飞快地盘算着。 陛下金口玉言,明发旨意要赦免巴哈尔古丽。名单一旦拟定,内务府和慎刑司必然都会盯着。 若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巴哈尔古丽突然“病故”,或者“意外”死了,那岂不是明晃晃地告诉所有人,此事有鬼? 陛下若追究下来,难保不会查到当初下毒、嫁祸的蛛丝马迹,那才真是自掘坟墓,把现成的把柄往别人手里送! 小蔡子暗暗啐了一口,心里将不知轻重的大公主,和即将出来的巴哈尔古丽骂了千百遍。 这口气,娘娘怕是只能硬生生咽下去了…… 至少,在巴哈尔古丽刚出来的这段时间,绝不能让她出半点岔子,否则第一个被怀疑的就是长春宫。 …… 储秀宫。 彩菊脸上带着抑制不住的笑意,脚步轻快地走到康妃身边,将大公主做的“好事”,绘声绘色地讲了一遍。 “……娘娘,您是没瞧见,长春宫那边虽瞒得紧,可大公主没心没肺的样子,还有里头隐约传来的动静……” 彩菊的语气里带着几分幸灾乐祸:“庄贵妃这次,怕是真被大公主捅到心窝子了!” 康妃听着彩菊的叙述,原本因思虑过重而紧蹙的眉头,也微微舒展开来,露出一丝意料之外的讶然和嘲讽。 “本宫原还想着,寻个合适的时机,去‘点拨’大公主几句。没想到她自己就去了养心殿求陛下,效率比本宫预想的还要高。” 说到这里,康妃轻轻摇头,眼中闪过恨意:“庄雨眠当初以为抚养了大公主,便能多一份争宠的筹码。” “却不知这个心思单纯,认死理的孩子,有时候就是一把双刃剑。伤人,更会伤己。” “如今看来,大公主倒像是庄雨眠的报应!” 彩菊连连点头,压低声音道:“不管过程如何,娘娘,咱们的目的总算是达到了。” “巴哈尔古丽即将出冷宫,她答应您的事……想必也能暂时压下了吧?总不会再威胁到娘娘……” 然而康妃脸上的神色,却一点都不轻松:“彩菊,你想得太简单了。” “巴哈尔古丽是要出来了,可那本要命的佛经,却还在她手里。就像悬在本宫头顶的一把刀,不知何时就会落下……” “一日不拿回来,本宫便一日寝食难安。” “必须想办法彻底毁了它!” 彩菊见康妃神色凛然,知道那本佛经确是心头大患,忙敛了笑意,凑近些低声道:“娘娘,您的顾虑奴婢明白。” “只是眼下这个关头,陛下刚下旨意,不知多少双眼睛,明里暗里都盯着冷宫那边呢。您若此时再去接触巴哈尔古丽,风险实在太大了。” 她见康妃凝神听着,便继续分析道:“不如……且耐心等巴氏出来,安顿下来之后,咱们再从长计议。” “届时风头稍过,宫里的目光自然也就散了,行事反倒容易些。” “况且巴氏能出来,全赖娘娘此番筹谋,她心中岂能没数?” “佛经是她握着的把柄不假,可若贸然说出去,对她又有何好处?撕破了脸,娘娘您固然麻烦,她难道就能讨得了好?” “奴婢想着,只要那本佛经还在她手里,作为倚仗,她反而会守口如瓶。” 彩菊的话确实在理。 此刻妄动,无异于自投罗网。 康妃闭了闭眼,将翻涌的焦躁强行压下,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一片冰冷。 “罢了。” 康妃道:“事已至此,急也无用。就依你所言,且等巴氏出来再说。” 她转过头,目光幽深地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 暂时的安全,不过是建立在更危险的隐患之上。 那本佛经如同一根扎在心头的刺,不拔出来,她永远无法真正安宁。 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等待下一个合适的时机了。 …… 永寿宫内烛影摇红。 沈知念卸了钗环,正由菡萏伺候着,梳理一头如瀑青丝。 小明子悄步进来,将长春宫那边的事,大致禀报了一遍。 菡萏听得忍不住抿嘴一笑,手上动作都轻快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