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国论》。”
“泸州合江县,陆北顾。”
“六国覆灭,世皆咎其赂秦。然秦得天下而失之愈速,其故安在?曰:制也。
昔者,秦僻居西陲,六国弃卫鞅如敝履,然孝公用其制,裂阡陌,立军功。匹夫斩首一级,则爵显于庭;刑徒陷阵一呼,则籍脱于簿。秦民见战如贾人遇市,闻鼓如佃农望秋,故韩魏折脊而献地,赵楚裂裳而求和。此制之利,在合君民于杀伐。
彼六国卿大夫,仍守井田如守祖茔,视变法若睹洪灾,是以苏秦空佩六印,吴起客死异乡。六国岂无干将?制锁其锋也。
然法无万世之利,制亦因时而变。昔白起坑赵卒,人只谓其暴;而王翦求田宅,世反讥其贪,岂是王翦不知灭国有不世功耶?盖因军功之制如湍流,可载舟于激险,必覆舟于平川。
六国在,则首级可索于外;天下定,则祸患反生于内。及至陈涉揭竿,章邯竟释骊山刑徒以战;项梁举义,王离犹困长城戍卒未归。贾生谓‘攻守之势异’,于此观之,岂虚言哉?
嗟夫!人议封建,多慕三代之旧。昔周封诸侯,其衰也,诸侯强而王室弱;秦废封建,其亡也,戍卒叛而郡县散。故制无绝对,惟适者存。
裂旧制则锐,守旧法则僵;聚民力则强,竭民力则亡。
后世变法者,可不慎欤?”
陆北顾的这篇《六国论》,在开篇第一句,他便抛出了一个与主流观点截然不同的论断。
在众人纷纷讨论“赂秦”或“抗秦”之时,他选择了一个鲜有人提及的角度——制度!
其中一位老儒先开口道:“此文以‘制’为眼,开篇如龙,所谓‘秦民见战如贾人遇市’之喻相当贴切,尽显商君法之机枢。至于中篇,尤妙在‘湍流覆舟’一论,将王翦求田、白起坑卒诸事串作珠链,照见秦军功制崩坏之必然。”
“而后篇观‘戍卒叛而郡县散’,念及开篇铺陈军功之利,方才如见秦卒争赴疆场,却陡闻阿房焦土之息,实在是令人不得不精警于‘裂旧制则锐,守旧法则僵’,如此结尾可谓洪钟大吕矣!”
“陆北顾此文虽文采斐然,但论调偏激。”
有位先生拧着眉头说道。
实际上,哪怕心中不喜,他也不好说陆北顾这篇文章文采不好。
因为“可载舟于激险,必覆舟于平川”以及“六国在,则首级可索于外;天下定,则祸患反生于内”这种文字质感极佳且气势极为磅礴的句子,都是明摆在眼前的。
不管多不要脸的人,都没法睁着眼睛说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