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府大门外。
江云是被王家的健仆半扶半架地送回来的,浑身酒气冲天,脚步虚浮,口中还含糊不清地嘟囔着什么“王兄……好酒……再来……”。
唐府的下人接过江云,便将其带到了唐清婉所居的小院。
夜色已深,月华如水。
唐清婉见江云喝得烂醉,派了贴身丫鬟小青前来照应。
小青看着醉得人事不省的江云,秀气的眉头微蹙,嫌弃地掩了掩鼻子,看着四仰八叉倒在床榻上的江云,无奈地叹了口气。
她打来温水,拧了帕子,动作算不上温柔地替江云擦拭脸上、颈间的汗渍和酒气。
指尖偶尔触碰到他滚烫的皮肤,小青的脸颊也不禁微微发热。
解开他腰间繁琐的玉带和外袍时,更是费了好一番功夫,不可避免地有了些肢体接触。
江云迷迷糊糊中似乎感觉到有人伺候,无意识地哼唧了两声,竟还下意识地往小青手边蹭了蹭,吓得小青像被烫到般缩回了手,脸颊红得像熟透的虾子。
小青强压下心头的异样,草草替他脱掉外衣鞋袜,扯过锦被胡乱盖在他身上,便像逃也似的吹熄了烛火,退出了房间。
黑暗中,只余下江云沉重而均匀的鼾声。
次日清晨。
刺目的阳光透过窗棂,毫不留情地照在江云脸上。
他眼皮沉重得像挂了铅块,头痛欲裂,仿佛有无数个小人在他脑袋里敲锣打鼓。
喉咙更是干得冒烟,火烧火燎。
“嘶……”江云挣扎着撑开一条眼缝,刺目的光线让他又立刻闭上,只觉得天旋地转,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昨晚的记忆模糊不清。
只隐约记得是在醉仙楼,和王世文……那个王家大公子喝酒?然后……说了很多话?
具体说了什么?关于江家?关于唐家?关于自己?他用力敲了敲胀痛的脑袋,却是一片混沌,什么都想不真切了。
“完了……言多必失,没说什么不该说的吧?”江云心中惴惴。
王世文身份特殊,昨晚又明显喝多了,万一说了些关于“雪花盐”秘方或者对江家怨念太深的话,被有心人听去,可是大麻烦。
他挣扎着起身,灌了几大杯凉茶,才勉强压下了喉咙的灼烧感。
宿醉带来的眩晕和恶心感依旧强烈,整个人昏昏沉沉,提不起半点精神。
就在这时,房门被轻轻叩响。唐清婉清冷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夫君醒了?可感觉好些了?”
江云强打精神应道:“醒了醒了,劳娘子挂心,就是头还有点疼。”
唐清婉推门而入,依旧是一身素雅衣裙,气质清冷如兰。
她手中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醒酒汤,走到床边,目光平静地扫过江云苍白憔悴的脸色,淡淡道:“喝了吧,会舒服些。”
江云感激地接过,小口啜饮着温热的汤水,暖流顺着喉咙滑下,确实缓解了些许不适。
“夫君昨夜……是与何人畅饮,竟至酩酊?”唐清婉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责备,只是淡淡的询问。
“哦,”江云放下碗,揉了揉太阳穴,“是王家那位公子,王世文。在书铺遇上了,我俩一见如故,便去了醉仙楼,一时高兴,便多饮了几杯。”
“王家……王世文?”唐清婉微微蹙眉,这个名字在她熟悉的商贾圈子里并无印象。
商贾之家,在真正的世家门阀面前,终究是隔着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
江云看出她的困惑,解释道:“就是个……嗯,‘官宦子弟’,他父亲是户部侍郎王崇礼。”他语气随意,仿佛在说一个普通朋友。
“户部侍郎?!”唐清婉平静无波的眸子里瞬间掠过一丝震惊!
姑苏王家!那可是真正盘踞在权力顶端的庞然大物!
她甚至忽略了江云那奇怪的“官二代”称呼,急切问道:“夫君如何结识了这等人物?”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难以置信的凝重。
“也没什么,”江云故作轻松地摆摆手,脸上露出一丝自得的笑意。
“就是在书铺偶遇。他不知怎的,得知我便是前些日子在诗会上作了那首《木兰花令》的‘江太白’,大概是被我的‘文采’所折服,起了结交之心,便邀我去醉仙楼一叙。”他特意加重了“江太白”三个字。
唐清婉静静地看着他,那双清亮的眸子仿佛能洞穿人心,却没有深究这结识过程的真伪。
她只是微微颔首,话锋却突兀地一转:“夫君这‘太白’之字……是何时起的?” 语气平淡,却带着一丝探究。
“哈哈,”江云干笑两声,掩饰着那点小心思,“随口起的,娘子觉得如何?可还配得上为夫的……嗯,‘文采’?”他半开玩笑地问道。
唐清婉没有接这个话茬,她眼波微转,方才那一闪而过的震惊已被更深的凝重取代,声音也沉了下来。
“方才府中管事来报,江家……也开始售卖‘雪花盐’了。”
“嗯?!”江云眉头一蹙,“他们动作这么快?!”
唐清婉微微颔首:“就在东市最大的那间‘江记盐铺’,今日一早便挂出了招牌,声称是‘江氏秘制雪花盐’,价格……比我们的‘唐氏雪盐’的批发价低了三成。”
“我们‘唐氏雪盐’虽没有在铺面上销售,但是如果江家拿出了和我们一样的‘雪盐’,那些从我们这拿货的商户就会转向江家。”唐清婉担心说道。
江云眉头紧锁,江家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做出同样品质的盐还卖得更便宜?除非……他们弄到了劣化版的秘方,或者根本就是挂羊头卖狗肉!
“娘子,此事蹊跷!”江云放下碗,神色严肃,“以江万山的贪婪,若真得了秘方,绝不会只卖这个价!更不会这么快就公开售卖,他只会捂得更紧!这其中必有猫腻!”
唐清婉眼中闪过一丝赞许,显然与江云想到了一处:“夫君所言甚是。我已派人去打探,但传回的消息语焉不详,只说那盐看着确实比寻常黄盐白些。”
“光听人说没用,”江云挣扎着下床,虽然脚步还有些虚浮,但眼神却异常坚定,“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娘子,我们亲自去看看!看看江家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雪花盐’!”
唐清婉略一沉吟,点了点头:“也好。”
她转身取来一顶轻纱垂落的斗笠戴上,遮住了绝色容颜。
这是她出门处理商事时的习惯,既能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也符合她低调行事的风格。